艺术往往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文化资源。它不但代表了一个民族创造力和想象力所能达到的高度,也代表了通过这些文化符号所反映的文化内蕴的深度。从古到今,艺术都以它最直观的方式,给后来者无穷的启迪。在世界文化交往日益频繁的今天,更显示出民族艺术之可贵。
漆艺术是华夏文明重要的文明创造。我国漆 器工艺历史悠久。《韩非子•十过篇》记载:“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为食器。……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朱画其内。”我们的祖先很早就使用漆器作为食具和礼器。1978 年,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一件 距今巳有700O年、内外有朱红漆髹涂的木碗, 这是我国现今发现最早的漆器实物。漆,见证了中华文明发展的整个过程,几千年的积淀,最终促成了中国的漆艺“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1]的繁盛景象。
樑漆最初是用来保护和装饰器物,在漆器髹饰的过程中孕育着漆的萌芽。从“坚固于质”进而到“光彩于文”,反映了漆艺从实用功能的满足到精神文化享受发展的过程。漆画从漆器髹饰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画种,是一种历史发 展的必然。由于生漆优异的物理特性,古代漆器上的漆画作品历经千年,依然能够保存下来。近年来出土的大量战国至秦汉的漆画艺术遗存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先秦绘画的不足,不但是研究古代绘画的珍贵资料,也代表着当时中国绘画的最高成就。此时的中国是世界的文化强国,而这个时期的艺术也同样处于中国艺术史的一个高峰。
中国古代漆艺术发展可分为几个阶段:战国到秦汉时期属于古代早期,这个时期是中国漆艺术发展的一个鼎盛时期,也是中国漆画艺术草创期,漆器取代青铜器,逐渐成为贵族主要的生活用品;从秦汉以后到明清以前属于古代中期,是漆艺术发展较为平缓的时期,瓷器成为主要的生活用具,逐渐取代了漆器在生活中的地位;明清时期属于古代晚期,由于皇家的偏爱,这个时期的中国漆艺逐渐工艺化,而髹饰技艺的多样性、丰富性达到前所未有的髙峰,同时漆画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出现了剔红、百宝嵌等多种工艺类 漆画。相对而言,在古代早期工艺与美术并没有 明显的界限,这个时期的漆器和漆画,手法、色彩相对简单,但是非常注重艺术表现,在形态上给人巨大的震撼,表现出卓越的创造能力,如明清以后随着中国工艺美术整体逐渐走上工艺化、世俗化的道路,这个时期的漆器和漆画作品成为富裕生活的一种象征,呈现出的是繁縟的吉祥纹 样以及各种珍贵材质的堆砌,工艺水平提高反使 得漆艺陷人繁复的工艺和装饰中去不能自拔,不再有早期漆画中那种大方、洒脱的艺术风范。过于推崇技艺,反而导致了美术的工艺化,过于注 重客观的表现反而失去了对主观感受的表现。这 是艺术观念的落后造成了漆画艺术的停滞,直接的结果是使得工艺与美术的差距加大。工艺性与 艺术性如何协调发展,也是当前工艺美术发展要 考虑的问题。
艺术与文化是共生共荣、互为依托的。中国古代哲学朴素、抽象而早熟。《周易》说:“一阴 —阳之谓道。”又说:“天地之大德曰生。” “生生之谓易。”这些话,最为简明扼要地说出了古代中国人的宇宙观,同时也说出了中国美学、艺术的哲学基础。中国人历来讲究天人合一,追求大的和谐与平衡,能从天地生生不息的运动变化中去感受万物之美并创造各种艺术形态。宗白华先 生指出:“中国画所表现的境界特征,可以说是根基于中国民族的基本哲学,即《易经》的宇宙观:阴阳二气化生万物,万物皆禀天地之气以生,一切物体可以说是一种‘气积’(庄子:天,积气也)。这种生生不已的阴阳二气织成一种有节奏的生命。”[2] 因此,中国的艺术本质上着重对宇宙生命运动的节奏与力量的表现,“抽象特征” 一直是中国艺术内在的“文化基因”。这是中国古代漆艺术能取得伟大艺术成就的重要因素。
抽象性绘画语言的广泛运用,使得中国的漆画在它的草创阶段就呈现出一种文化性的“早熟”。以随州出土的战国曾侯乙墓漆画为例,其中以内棺漆画最为精彩,画面中,各种凤鸟、羽仙与异禽神兽相交杂,其内容深奥诡谲,画幅气势恢宏,是描绘天界冥府、山川神灵大地系列漆画。对楚漆画的这些作品,湖北省社科院的张正明教授做了如下解读:“楚人的作品常用分解、变形、抽象的手法来处理物象,而以凤纹最为多见。分解的极点或仅具—目一喙,或止得一羽一爪;变形的极点,或类如花莲草叶,或类如行云流水;抽象的极点是化为纯粹的曲线。这样于形固然有失,于神则有得。从分解到变形和抽象,虽显得支离灭裂,其目的却是再现。另有一种意象构成方式,是从分解到改组和拼合,显得亦此亦彼又非此非彼,其目的则是表现。”t3]
汉代漆画和楚漆画一脉相承,同样具有很强的抽象特征。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三层漆棺上的汉代漆画,为我们描绘出一个神秘的、充满奇禽异兽的神话世界:黑、白、红、黄等色彩描绘的盘旋的云气,各式各样彩绘的羽人与怪兽…… 透过这些充满古代浪漫主义色彩的图像,我们看到的是古人对不朽、对永生的渴望,对虚幻的神仙世界的向往,看到的是古人生生不息的脉动。为了表现这样一个非常抽象神秘世界,古代工匠们在漆棺上描绘了大量旋转的、抽象的云气纹样,创造出令人晕眩的视觉效果来表现乘云飞升的动感;各种羽人、异兽用高度概括色彩与简练的笔触来描绘,给人神秘诡异的感觉。在这样的 漆画面前,仿佛又回到了远古的巫觋世界。画面 整体形象气势雄沉,用色简练、形象生动,线条生动,画法潇洒,体现了娴熟的工艺技巧,同时也表现出了作者高度的技巧和高超的艺术才华。古人的浪漫主义思想正是在这样抽象的云气间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战国到秦汉时期漆器中的各种纹样也很有抽象绘画特色,它与唐宋时期趋向写实的花丼纹样和明清时期具有吉祥寓意的各种吉祥纹样相比,无论在观念上和创作手法上都有较大的差异。如汉代的信期纹、长寿纹等纹样,似云非云,似鸟非鸟,从形象上看,表现出高度抽象特征和主观表现特征;从创作手法上看,这些纹样的绘制虽然也遵循一定的规则,但在单元图形上还是为工匠留下了较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对这些战国到秦汉时期漆器中的各种纹样,不应该仅仅把它们作为装饰纹样看待,应看作是古人对难于言表的神秘世界——包括神仙思想、原始宗教的物质观等等抽象观念的创造性的抽象表述,它与漆画具有同样的美学价值。
对上述这些古代早期漆器上极具抽象意味的绘画作品,由于思维的惯性,我们往往只从现代工艺美术的观点去看待,简单地把它划归到工艺的范畴,看作是工艺品上的的图案装饰,忽视了它表现的文化内涵和它在中国古代艺术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狭隘地看待这些艺术作品,不但阻碍了我们对中国古代艺术的深入探讨,同时也降低了我们对中国古代艺术应有的评价。
在工业社会以前,艺术的发展趋势主要是以写实模仿为主,讲求逼真地表现客观对象,而在科学昌明的今天,人们反更偏爱独创性的主观表现。从客观对象转向主观世界,从具象描绘到抽象表现,这是未来绘画发展的大趋势。古代早期的漆画是古代先民对于宇宙生命运动的节奏、韵律、力量及与之相关的情感的表现和象征。它的这种“抽象特征”又极具现代意味。正如美国现代美学家苏珊•朗格所言,它是“生命的形式”和“情感的形式”。而19世纪末以来的西方现代绘画所追求的,也正是“生命的形式”与“情感的形式”的交融。这也是中国的古代漆画能够跨越时空,于当代艺术产生共鸣的缘由。长期以来,我国的工艺美术与纯艺术的发展存在一定的差距,人们对传统的工艺美术也存在一定的偏见,但是,材料、土艺、功用上的差别并不是衡量艺术价值的标准,正是那些古代的无名工匠们,创造了我国古代艺术最辉煌的成就。中国的漆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当前,漆画以它的材质美、制作美、肌理美而越来越受到关注,古老的漆画艺术在新的时代,必将焕发出更加灿烂的光彩,中国抽象漆画必然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汪天亮 (闽江学院艺术系,福建 福州35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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